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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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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0 章

周望川沈默了一會兒,只道: “床頭有熱水袋,充上電抱著,能舒服些。”

商暮嘖一聲: “麻煩。”

“不麻煩。”周望川堅持道, “就在床頭櫃的上層抽屜裏,插上電,五分鐘就充好了。”

也許是覺得這話力度不夠,對方想必不會聽,周望川嘴唇微動,正要說下一句什麽話,卻又忍住。半晌,他閉了閉眼,放棄抵抗似的壓低聲音,輕柔道: “乖。”

他們已經分開,他本不該說這個字,可是剛才那聲脫口而出的“寶貝”,弱化了他的心防。給了他一種錯覺,似乎他們仍是情侶。

電話那頭,商暮又嘖一聲。隨即傳來窸窸窣窣的翻找聲音,而後是插頭進入插孔的聲音。

“好了。”商暮換了個姿勢趴在床上,拽過旁邊枕頭墊在肚子下面,似是隨口一問, “你的那什麽研討會,進行得怎麽樣了”

周望川知他對這些不感興趣,便只是道: “還行。”

商暮不說話了。

周望川便又道: “還有十來天。”

商暮依然不說話,只是單手拔下插頭,把充好電的熱水袋抱在懷裏。

周望川聽見他的動靜,問: “熱了嗎”

商暮冷淡地嗯了一聲。

周望川不知道他為什麽態度突然冷淡,問: “怎麽了”

“有什麽細節嗎。”商暮腹中難受,索性掀起衣服,把熱水袋直接貼在皮膚上,滾燙感讓他緊蹙的眉心微微松開。

他這句話含義不清,周望川卻福至心靈,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
很多年前,周望川第一次作為優秀醫生代表去參加研討會時,興奮又新鮮,連食堂的飯菜都要拍給商暮看。每晚打電話,都要絮絮叨叨說上半個小時。

研討會結束後回到A市,兩人在新買的恒溫按摩浴缸裏纏綿。浴室霧氣繚繞,紅酒香甜醇厚,纏綿的吻一個接一個。周望川低低地在商暮耳邊講述著研討會上有趣的案例,哪個赤腳大夫把手術刀留在病人肚子裏,哪個楞頭青又把睪丸當包皮割了,逗得商暮笑意不止,一邊回應他的吻,一邊問: “你會這樣嗎”

周望川啃咬他的鎖骨,又順著漂亮的肩頸線一路吻上去,雙唇緊貼著他的耳骨,低聲道: “當然不會。我會是最好的醫生。”

他那時的語氣,自信張揚,明亮又堅定。

商暮輕輕嘶一聲,耳朵被熏染得更紅了。

金黃的圓月掛在天邊,那晚兩人在浴缸裏纏綿至夜深,喝光了一整瓶紅酒。醉意讓兩人都變得骨頭酥軟,於是更緊密地糾纏在一起。

可是第二年起,兩人的爭吵變得頻繁,一次又一次。商暮開始冷淡,不耐煩,甚至拂袖而去,漸漸的,周望川便不再講述那些他認為的趣事。

此時聽到商暮問起,周望川沈默了一陣,才慢慢開始講。

他講得並不流利,甚至有些幹巴,一來他這些天心不在焉,研討會上一直在走神,沒怎麽聽進去。二來……他已經太久沒有與商暮講過這些生活的細節。

商暮聽得很認真,不時嗯一聲。

幾分鐘後,周望川停下了。

商暮撐著下頜,道: “周大學霸,你這是上課走神,沒認真聽講啊。”他語氣裏帶著戲謔的笑意。

周望川: “……”

他只好道: “等我回來,再講給你聽。”他已經決定接下來的時間認真參加研討會了。

商暮道: “你不是說過,你會成為最好的醫生嗎那確實該好好聽講。”

周望川怔了怔,這話與那晚的話,太過不同。像是一個註腳,一次修訂,勘正前言的謬誤。

他剛想說話,電話那頭的呼吸又雜亂起來,夾雜著輕微的喘息聲,似乎在忍痛。

他便道: “去吃藥。”

商暮不語。電話裏只是細微的電流聲。

這通電話太過溫存,周望川忘了他們在分手,理智被情感吞沒,他像往常一樣哄道: “寶寶,聽話,去吃藥。”

他頓了頓,又道: “我現在不在你身邊,無法照顧你,我不希望你難受。”

電話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,腳步聲遠去了,幾分鐘後又靠近,悶悶的聲音傳來: “吃了。”

“好乖。”周望川說, “我回來,給你帶禮物。”他本不該這麽說的,他們已不再是情侶。可氣氛太過溫柔。

商暮哦了一聲,又道: “你怎麽知道該吃這個藥你又不知道其他癥狀。”

周望川當然不會告訴他真相,只隨口道: “你聲音啞了,一聽就是吐過。你又疼得難受,那個藥是止吐止疼的,剛好對癥。”

商暮也不知道相信了沒有。

第二天的研討會上,周望川正和同組的醫生交流心得,特意問對方知道什麽有趣的軼事,手機屏幕突然亮了,一張圖片發了過來。

點開圖片的瞬間,滔滔不絕高談闊論的周望川突然就啞了,整個人都定在那裏。

同組的醫生疑惑地道: “周醫生周醫生”

周望川艱難地從手機上挪開目光: “抱歉,我出去回個電話。”

他握著手機匆匆離開。

圖片上是一截漂亮冷白的腰腹,拍照的人很會挑選角度,也很明白自己身體的美。鏡頭不遠不近,剛好把腰腹的流暢線條攬入其中,薄薄的一層肌肉綴在腹上,增添了力量和美感。人魚線和馬甲線漂亮又自然。

旁邊,一根修長白皙的手指伸出,指著腹部左側的位置,那裏有一處破皮的紅腫。

與圖片一同發來的還有一條文字消息。

商暮:燙破了。

周望川保存了圖片,回覆消息:是熱水袋燙破的麽家裏好像沒有藥膏了,我下單一盒送到家裏。

商暮對燙不太敏感,愛把熱水袋直接貼在肚子上,很多時候被燙傷都不知道。過去六年,周望川總是為他塗藥。

他也總是在周望川出差在外時被燙傷。

商暮回覆:不想自己塗,麻煩。

周望川依然下單了藥膏。

當晚,周望川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。商暮發的那張照片一遍遍在眼前回放,照片發來,似乎只為了撒嬌喊疼,只為了說那一句“不想自己塗藥”。

他讀不懂商暮的心思。

接下來的幾天過得很快,研討會還剩最後兩天時,兩人幾乎天天通信。從不談歸期,卻又句句不離“等我回來”。

訂了機票後便等待著研討會結束,哪知主辦方臨時邀請來了幾位醫界大牛,又添了幾場座談,原定的歸期便向後延了三天。

周望川在電話裏告訴了商暮這個消息,商暮一下子就不說話了,氣氛降到冰點。

電話被果斷地掛掉了。

還沒等他打過去問清楚,商暮又打了過來,冷冷地扔下一句: “那你別回來了!”

電話再次被掛斷。

周望川坐在廣場的長椅上,看著這兩通通話記錄,縝密的邏輯只差一環就要扣上,有什麽東西就要水落石出。

到底是什麽。

他痛苦地揉著額角,擡眼間,街對面的花店裏,老板正用藍色絲帶環繞過玫瑰花束,把花束遞給男孩。

男孩付了錢,含笑地將花束遞給身邊的美麗女孩。女孩嬌羞地垂下頭,將玫瑰花束抱在懷中。

兩人的背影漸行漸遠。

周望川想,全世界的花店老板,都愛用藍色絲帶纏繞玫瑰花束。國內是這樣,國外也是這樣。

他家旁邊的花店,老板已然和他熟悉,知他最愛買玫瑰花束送給愛人。藍色絲帶會繞兩圈,捆住花枝。

藍色絲帶。

周望川閉上眼睛,記憶快速回閃,定格在那個下午——商暮吞服了兩顆新藥,不住嘔血,打電話向他求救。他沖入酒店房間,抱起地上昏迷的人,大步離去。中途,他的餘光掃過桌面。

藍色絲帶……

那裏有一根用來捆玫瑰花束的藍色絲帶。

而在那之前,玫瑰花束放在餐廳桌面上,寂寞萎雕。

電光火石之間,更多的細節湧入他的腦海。

商暮拒絕讓他去酒店房間收拾衣物。即使車已經停在了酒店樓下。

商暮發來被燙傷的圖片,只為得到關心和問候。

商暮對著他撒嬌。

商暮因他不能按時回國而生氣,連續兩次掛掉他的電話。

分手後,商暮沒有去酒店,而是留在了家裏。

商暮委屈又別扭地問他,是不是不要他了。

周望川用力攥著長椅的扶手,手背泛起青筋,指節發白。

快了,快了,只差那一環。

他閉著眼睛眉心緊蹙,飛速地在記憶的旮旯裏搜尋蛛絲馬跡——

不對,不對……

記憶停留在某個畫面。

那夜淩晨,兩人因實踐的事情吵起架來,商暮當著他的面給傅年打了電話。後來他拿著商暮的手機刪通話記錄,手指觸到屏幕底部的橫線,屏幕回到桌面——

商暮猛然搶回手機,動作如此之急,如此迅速,像是怕他發現什麽。

周望川倏地睜開眼。

他快速打開手機,桌面有一個半個月前下載的軟件——

金黃的彎月環抱著小小的紅色十字。是陳舊的,早已淘汰的校醫院APP。

他明白了那絲莫名的熟悉感。在那之前,他明明從未下載過,卻總覺得似曾相識。

在商暮的手機屏幕回到桌面的那一瞬,他看見了相同的圖標。

周望川盯著那個圖標。

一瞬間,他全明白了。

他集齊了最後一塊拼圖,扣上了邏輯鏈的關鍵一環。他撥開了雲,見到了月。水落下去,石已浮出。

原來是這樣。

小蝸牛試探地伸出觸角,蹭了蹭他的掌心——

別別扭扭地遞出了和好的信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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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年快樂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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